【天涯·明月·刀】两年前的凤凰集

#旧文修改重发,原著向,天刀雪。

#神奇CP预警!!!!!

七月的雨来得好像富家小姐的脾气一样快。
雨滴落下,不消片刻,就织成细密的雨帘,“噼啪”敲打着青石板,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
阶前有雨,如画、如诗。
而阶后有酒。

——“陈家老店,陈年好酒!”

陈旧的牌匾下,憨厚老实的陈大老板正扒拉着算盘,偶尔吆喝伙计帮衬,更多时候则是眯着一双笑眼,望着高朋满座的大堂,顺便祈求天公作美,多下它三五个时辰!
店后煎炒烹炸呲啦声不断,堂前行酒猜拳吆喝声不歇。
苍白的刀客就坐在背对着墙,面对着门的一个角落里,一口菜配上一口饭,慢慢吃着,左手紧握着刀,似已与所有欢乐隔离。
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,自他进店起,三张桌子外那个陌生人的目光就没从他的身上移开过。

那是正对着大门的位置,雨不大的时候,他便已在这儿坐着了。
一碟花生,一碟牛肉。
最重要的,是要有一壶酒,好酒。
那时店家人还不多,安静得他能清楚地听见第一颗珠子落入玉盘,接着带起一片渐响、渐密的雨声。
傅红雪就是踏着雨来的,进门时,衣角还滴着水。
当那漆黑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,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少年人般鲜活。可当他看傅红雪走到角落,简要了吃食,沉默地坐在那里,他的目光又渐渐沉了回去,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和痛苦。

他为什么会感到悲伤和痛苦?
难道他仅一眼便能洞穿傅红雪的冷漠,看到那些血与泪交织的过往?

雨没有停。
可堂内的喧哗却是倏然寂了。
烟雨迷蒙,有窈窕身影穿帘而过,雨帘。
美人撑伞,美人浅笑,美人娇羞。
伞下,是情郎。
郎君佩剑,郎君风流。
只瞧那多情的郎君轻轻拈起美人的春葱般的细手,柔声道:“等我。”
美人点头,眸中却仍是含着三分的情意,七分的不舍。
可那郎君的手,仍是覆上了腰间的剑。
剑鞘鲜红,红如鲜血,艳如蔷薇。
他已来到傅红雪桌前。

“看到这柄刀,便知阁下。”

刀在手,刀漆黑。
傅红雪将最后的吃食放入口中,认真咀嚼、吞咽之后才抬起头,好像刚刚看到眼前的人一般。

“看到这柄剑,亦知阁下。”

剑在畔,剑鲜红。

“傅红雪傅公子。”

“燕南飞燕少侠。”

“久仰。”

“久仰。”

傅红雪已跟着燕南飞走了出去。
这一战,究竟是快刀无情斩蔷薇,还是蔷薇有刺灼人心?
每个人都想知道这答案。
檐下阶前很快便簇拥起人群,那陌生人的位置本是极佳的观战之地,可此时人头攒动,未曾留下半分空隙。
陌生人似也不急,于是万人空巷,只剩他一个细斟慢饮。半眯着眼,似在听雨。
高手相争不同于街头斗狠,胜负不过一呼、一吸之间。
观棋不语,观战亦然。
天地间,很快便只余单调乏味的雨声。就好似初习琴艺的孩子,一遍遍重复最最基本的音阶。
可再简单的调子,也不能仅用一根弦奏出。
这枯燥的雨声,竟也是三种声音和鸣而成的。
一种,是斜风吹雨,直接洒在地面上;一种,是雨落黑瓦,滑至檐前悬落。还有一种——

陌生人倏地睁开眼。

还有一种,是雨珠由兵刃反激,四散飞溅!
燕南飞的剑已出鞘!
自第三种雨声出现后,曲子就好像被一位技艺高超的琴师接手,使乐声中多了一种奇妙的韵律!
那声音本是柔和的,亲昵如与情人纠缠的发丝,呼吸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。旖旎满室,怎能不叫人泥足深陷?
情起、情浓、情深。
可忽然一声裂帛!
原来,这情不过是蔷薇的花瓣,蔷薇的花枝还有刺,要在乱花渐欲、双眼迷离时伤人的心!
蔷薇剑已织成漫天花雨将傅红雪笼在剑光之下——第一记杀招,也是最后一记杀招,燕南飞陡然将它刺出!

雨声倏然寂了。

下一秒,雨声倾盆,旋即恢复如初。
似乎是小琴童不服气地赶开了琴师,发泄般将琴弦重重一扫,又百无聊赖地弹起单调的音阶。
可陌生人知道,那是傅红雪的刀。
快如闪电,威如炸雷,在那一瞬生生割断了连绵不绝的雨丝!

傅红雪的刀在鞘,燕南飞的剑在手。
雨水沿着燕南飞的下颚滴落,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其中还混杂了自己的冷汗。
现在他看着傅红雪握刀的手,就好像在仰望一个奇迹。
天上地下,绝无仅有的奇迹!
抖落剑上的雨珠,燕南飞收剑入鞘,走到傅红雪面前,低头,恭敬地将他的蔷薇献上。

¹“请!请动手!”他的声音盖过了雨声。

傅红雪看着眼前的少年,神色中带着些许落寞、些许赞赏。他冷冷道:“你有心愿未了。”
他已转过身。
“你这条命已是我的。我给你一年的时间,去做你想做的事。”
傅红雪走路的姿势奇特而笨拙,似乎每走一步都很艰难,当他一脚迈过门槛后,忽然听到背后的少年大声喊道:“明年今日,此地再战!”
毕竟还是少年。
傅红雪眸中似有笑意,他慢慢将右腿拖了进去。

“我等你。”他道。

帘雨绸缪。
围观的人已落座,却无人敢议论刚刚精彩绝伦的一战,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激荡,说些别的什么。
因为傅红雪也回到了屋内,并径直走到了陌生人面前。
“你可是他的朋友?”
傅红雪自然是从一开始就留意到陌生人的目光的,不过因为他周身并无杀气,没有理会罢了。直到燕南飞找他比试,他心中的疑惑才逐渐明晰。
不料陌生人却道:“说我是他的朋友,还不如说我是你的朋友。”
傅红雪从陌生人的脸看到陌生人的手,又从陌生人的手看回陌生人的脸。
他年纪与傅红雪相仿或大上几岁,可他的眼白昏黄,吐息并不均匀,手掌不仅没有刀枪剑戟磨出的茧子,甚至不是很稳定。
他竟也不是一个习武之人。
傅红雪眸中的疑惑更深。
他既不是帮朋友找人,自己也不是江湖中人,那么究竟——
傅红雪道:“你找我有何事?”
陌生人忽然笑了,爽朗而真诚的笑,傅红雪虽然明知他不混迹江湖,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那一股子江湖气。
“我若说我看你顺眼得很,是这屋子里最顺眼的人,想要请你喝杯酒,你信是不信?”
傅红雪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陌生人狡黠地笑笑,“你今年三十六岁。十八岁之前,居住在天山的……”
“你是谁?”傅红雪已冷声打断了他。
这些数字他从未对人说过,也没有人问过他。
陌生人抬眼便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,一瞬间似乎有些惊喜,渐渐,神色又转为一种悲戚。
“我,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。”
他惨然一笑,仰头饮尽了一杯酒。
就好像他刚刚从傅红雪身上,看见了自己附骨之疽般的痛苦。
“哦?”
傅红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,属于哪里,又该去往何处——这个陌生人,又遑论了解他?
陌生人似乎轻而易举便看穿了傅红雪心中所想,直视他的眼睛,道:“你很迷茫。”

一时静默。
傅红雪坐了下来,水珠沿着他的发梢悄然滴落,“人生在世,又有几人清明坦荡?……你呢?难道你不曾迷茫过?”
“呵。”陌生人似乎已经醉了,“也许不过是我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剖出来,却没人稀罕;又或者是,³我想着突破、突破,却仅仅破了自己的口袋……”
他道:“知道吗,我也记不大清我的父亲。也是十几岁的时候,便出去和人拼命!”
“不过我可没有你的毅力,一个女人也装不满我的心,好在……我还有朋友,还有……”
他的酒量一向好得很,可现在却需要一只胳膊拄着脑袋才不至于睡过去。
难不成是自己喝不惯这里的酒?
“我不后悔,今天我见到了你,我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……可我却对不住你……”
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,费力地瞧着傅红雪,忽然露出一种欣慰而满足的微笑。
“相信我,²只要你的心还未死……”
后半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出,他的胳膊便砸在桌上,人也倒了下去。
他已彻底醉了。

只要你的心还未死……
傅红雪细细咀嚼他的话,直觉告诉他,这陌生人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门外,雨已经停了。
明月即将升起,清辉洒进浪子的心。


P.S.1、2出自《天涯·明月·刀》原著,第二句完整的是“只要你的心还未死,明月就在你的心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 3出自古龙《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转变——我为何改写〈铁血大旗〉》:“而一部在我这一生中使我觉得最痛苦,受到的挫折最大的便是《天涯·明月·刀》。因为那时候我一直想“求新”、“求变”、“求突破”,我自己也不知是想突破别人还是想突破自己,可是我知道我的确突破了一样东西——我的口袋。我自己的口袋。”
        4《天涯·明月·刀》写于1974年,古龙生于1938年。
        5对~陌生人就是古龙_(:з」∠)_

作者有话说~

其实我一直把原著雪和新边雪分得很开,这篇文是希望能借着这个日子,能让更多喜欢雪雪的人去看一看原著吧。

《边城浪子》至今仍是我最喜欢的一本武侠小说,可以说改变了我看小说的视角。首先,他的主角不是永远“正义”的,傅红雪打动我的第一点,他从头到尾都在不断自我怀疑、自我审视、自我批判。对于杀人,从不愿杀人却不得不杀人,痛苦后的麻木,麻木后的自我厌弃,最后到天刀中无法控制自我后最终在死亡边缘悟出的救赎;对于复仇,从坚定的信念到听到白天羽当年的斑斑劣迹,再到盲目相信小达子来安慰自己复仇的正确性,然而,爱人原是仇人的女儿,杀掉爱人的原是手足兄弟,挣扎中,最后的真相揭开,只有自己,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。

第二点是傅红雪自身的矛盾。苍白的手,漆黑的刀;仿佛远山的冰雪塑成的面容下却藏着比谁都炽热而冲动的心;骄傲于家世刀法,又自卑于私生残缺;表面成熟内心却比所有的人物都要纯粹;世人眼中的瘟神,却只有在梦里才允许自己落泪;爱人,却一直在伤人;渴望友情,却永远在退却;出世,却不得不入世……《边城浪子》中,这个十八岁少年的挣扎给我的感觉是凄艳的;《天涯·明月·刀》中,他是让我欣慰的,他从龟缩的壳中走出来,哪怕痛苦、哪怕漫长,但值得,他遇到了可以相守一生的人。古龙给他安排了自己最理想的女性,一个温柔的女人。

第三点,他的真实和残缺。傅红雪是古龙最后一位带有身体残疾的主角,古龙说《天涯·明月·刀》是他最痛苦的一部小说,除了各界的质疑之外,在于古龙在傅红雪身上倾注了打量的自我剖析。直面描写傅红雪的性、欲,傅红雪的落魄,傅红雪的自卑。了解过古龙生平的应该知道,这些都是古龙过往的代名词,单亲家庭,黑社会中摸爬滚打的浪子,自卑于自己的外貌,瞧不起烟花中的女人,自己却离不开她们。这就使傅红雪区别于楚留香、陆小凤的理想与浪漫,带着一种别样的动人,因为这是一个人,把心剖给你看。

傅红雪对于我真的是无法言说的一个人物,正是他的魅力让我决心下笔,所有的语言都苍白,最后真的希望大家可以去看一看《边城浪子》《天涯·明月·刀》这两部书,古龙的风格可能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,但总归会有打动你的那一点。

感谢看到这里的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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